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赞德双腿夹紧马腹,探出整个身子,拦腰捞起愣在原地的金,一把将这呆呆的小子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。他撕下一块黑布条,三两下蒙住金的双眼,单手箍紧身前乱动的少年,任凭他打骂撕咬,臂弯如铁一般纹丝不动。
赞德快马加鞭,将人劫回大本营,勒马停驻之后,金的双眼终于得了自由。遥望陌生的异族营帐,金简直欲哭无泪。赞德的战马乃是一匹格外高大的神驹,可怜他体弱多病,连自己下马都做不到,竟要受这样的侮辱!
“汉人的小主公被我抢来了,兄弟们分去做媳妇吧。”赞德扯出一个邪气的笑,一把拎起金的后衣领,丢给马下的紫堂真。
紫堂真亦是汉人,投奔于西域之王创,所图乃是雄图大业。大局为重,他只得忍下赞德的冷嘲热讽,扶稳了金——金毕竟身份尊贵,这俘虏怠慢不得。
紫堂真忍得,金却忍不了,扭头骂赞德:“不要脸!”
“你要脸,敢问敌人要解药。”
赞德下马,叫人将战马牵走,冷脸进了自己的营帐。
“身在敌营,便不要逞口舌之快。”紫堂真淡淡抛下这句话,叫人押着金,放他在帐外吹冷风。他倒是想狠厉些,来日幼弟若是知道他欺侮了金,定会伤心的。
不过半刻钟,派厄斯骑着马悠哉而来。他轻松地拎着那把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长枪,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金。
片刻后,派厄斯含着笑,用长枪抵住金的前胸,懒懒道:“要不你脱下衣服,我把你射个对穿,挂在城楼上,岂不能让你的情郎们肝胆俱裂、溃不成军。”
金穿着格瑞为他寻得的软甲,派厄斯的长枪绝无可能伤到他。这坚不可摧的护身软甲,普天之下唯有两件,他和格瑞共享。
金愤愤道:“我的将军们敬我护我,你敢这样诋毁他们!”
“‘你的’将军们……”派厄斯将这几个字碾碎在牙间,“谁能护着你,就是你的?”
派厄斯翻身下马,将重若千钧的长枪远远一抛,竟分毫不差地卡到了武器架上。若非身在敌营,金当真想为派厄斯的鹰目与神力叫一声好。
派厄斯踱步到金跟前,俯身笑吟吟道:“你不是问我要解药吗?汉人,你给我什么报酬……”
派厄斯暧昧地压低了声音,粗糙的手掌轻浮地抚过金肤如凝脂的面颊。不愧是锦衣玉食养大的,肌肤吹弹可破,他不过稍稍用力,金的面颊便红了一片,看得他喉口发紧。
瞧这眼神,刀子一般,刮得派厄斯愈发意动。
派厄斯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,金身上的熏香甚是好闻,似乎比西域最烈的酒还要醉人。他正要继续嗅闻,金却一脸厌恶地躲过了,嘴里说:“我有名字,我叫金。”
派厄斯低哑道:“好,金。”
“我给你解药,是不是就能做汉人的驸马了?”
金的脸霎时涨红,西域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要脸!
金正要再骂,赞德替他斥责了派厄斯:“派厄斯,你是不是有病?那药能医治百病,我们是要献给王的!”
派厄斯挺直腰板,恢复了百无聊赖的神情,嘴里嘀咕了一句话,唯有离得近的金听清了——
“王若是死了,我来统领西域不就行了。”
隔壁营帐的紫堂真听到赞德的话,无声笑了一下。西域之王战无不胜,比起一颗无甚用处的药,若能将金献给他,王或许会更高兴些。
多年前,汉室和西域分庭抗礼,创曾在宴席上提议和亲,让汉王将金嫁与他——只因他错将金当成了一位小公主。
创表面看来是一位温和的明君,实际上无心无情,心中唯有大业,没有成家。他讨要金,只是觉得汉室的“小公主”十分漂亮,或许能给他生下优秀的混血后代。
心上人被异族如此冒犯,彼时尚且年幼的格瑞如何能忍?格瑞当即向汉王提请挑战西域之王。
创作为长辈,自然不好接下格瑞这个黄毛小儿的挑战,他派出与格瑞年岁相仿的派厄斯,当场摆起了擂台。派厄斯力大无穷,在人人骁勇善战的西域尚且无人能敌,彼时的格瑞又岂是他的对手。但格瑞已是当时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——除了因血统而遭到歧视的赞德。
汉室险些丢了脸面,最后是当时尚未倒戈的赞德登台,与派厄斯堪堪打成平手。经此一战,赞德本应得到汉王的重视与嘉奖,但汉王昏庸,没有识人之能,世人谈起赞德,仍旧只说“那个异族”。
说得好似他能与派厄斯打成平手,完全是因为异族血统。赞德终是懂了,像他这样的人,在汉室永远都是异类。
最终,心灰意冷的赞德归入创的麾下。赞德怨恨汉人对他的打压,在战场上,从不对昔日同袍手下留情。
因着当年之事,赞德和派厄斯才将金当作姑娘一般戏弄。如今金落到他们手中,确成了砧板上的鱼肉。
越过派厄斯,赞德一把拽住金,将他踉踉跄跄地拽进了营帐。
“说,你要那药,是作何用。”
金与赞德对视片刻,忽然默默弯下膝盖,跪了下去。
“赞德,我曾说过哪怕丢了性命也不跪异族。”金抬起头,仰望坐在主位的赞德,“但我现在跪的是安迷修的师兄。”
赞德神色漠然,手却暗暗捏紧了杯盏。
“安迷修病入膏肓,无药可医……”金细数他为安迷修求医之路,句句恳切,说到最后,眼泪不由溢了出来,“赞德,求你救他。”
赞德冰冷道:“我稀罕你下跪?你的自尊,我看不上。”
金仍旧跪得笔直,执拗道:“求你救他。”
“药只有一颗。”赞德露出一个残忍的笑,“我问你,如果格瑞与安迷修同时落难,你是拿这颗药救安迷修那个蠢货,还是救你的青梅竹马?”
金拭去面庞泪水,坚定道:“格瑞不会有事。”
赞德面色一沉:“我要你回答。”
金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哀伤,他闭目片刻,再睁眼时,面上含了淡淡笑意。他从容答道:“格瑞若是落难,大汉恐怕命数已尽……我愿与他战至最后一刻,同生共死。”
“……好一个同生共死。”赞德讥笑一声,“但是,你还是白跪了。”
赞德突然撩开黑袍,露出腰腹极其骇人的伤口。
金微诧,却没有移开视线。金在心中暗叹,有如此重伤在身,赞德竟还能面不改色地劫走自己,果然是一员勇将,可惜,汉室辜负了他。
见没有吓到金,赞德露出无聊的神色。他重新掩上衣袍,淡淡道:“那药,我要自己吃。”
金收起惊诧和不必要的同情,微微一笑:“你刚才还说要将药献给西域之王,转眼却要将药私吞。凭这一点,我大汉必能胜过你们。”
赞德轻飘飘道:“放屁。”
“你以为你是圣人?”赞德翘起唇角,“救安迷修的法子,我倒是有一个,只是,需要牺牲你。”
赞德起身,走到柜前,解开一个极其复杂的木匣,取出一枚乌黑药丸。他捻着那枚药丸,一步步走近金。
“你吃了这药丸,便能成为药人。届时,你将自己的血喂给安迷修,喂上一月,便可解除他身上的诅咒。听闻你还如少时一般体弱多病,不知能不能熬过一周。”赞德漫不经心地说着,将药丸抵在了金的唇边。说话间,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金的神情变化。
金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丝欣喜,为的是终于找到了解救安迷修的法子。但他没有直接吞下药丸,而是将它接了过去。
“金——你别上当受骗啊!”偷听已久的派厄斯掀开营帐门帘,“万一有毒呢?赞德肯定不怀好意。”
赞德冷脸与之对视,显然嫌他多管闲事。
金站起身,拍拍衣衫上落的灰,落落大方道:“我想,赞德应该不会骗我。”
“我们交战两年,我知赞德虽然手段残忍,却是个守诺之人。”至于旧日相识之事,金绝口不提。
赞德高高挑起了眉,不知金究竟是在骂他,还是在夸他。他手段残忍?他若是当真手段残忍,就不会容许金在他的营帐里全须全尾地与他理论。
但下一秒,金直接张口含下了那枚药丸。
赞德一惊,掐住金的下巴,阻止他将药吞下。
金眨了眨眼,意思是,这是毒药?
赞德顿了一下,哑声道:“我没骗你……但是,你大概率熬不过一月之期。”
金弯了弯眉眼,握住赞德的手腕,微微摇了摇头。赞德的手劲微松,他便立刻将药吞了下去。
对赞德糟糕的面色视若无睹,金轻言慢语道:“我身为幼主,不能上阵杀敌已是半个废物,若连我的将军都护不住,死不足惜。”
还是如此性烈……赞德额头青筋暴起,差点被这小子气死。若非他早已寻到神医,还真不会将如此凶险的法子告诉金。这些年,他其实也在默默寻找解除诅咒的法子,安迷修要死,必须是死在他的剑下。
派厄斯看了这么一出大戏,满脸讶然。
“你……”派厄斯顿了顿,笑了起来。他这次的笑容露出了虎牙,显得这张脸稚嫩了不少。他们均是年少成名,原本便同金差不了几岁。
“你这么好,哪怕格瑞要拿三座城换你,我也不会答应的。”派厄斯期盼地盯着金,想抱他、想亲他,但他力大无穷,一时竟担心这汉室“小公主”如瓷娃娃一般,一碰就碎。
“你错了,我的将军们现在必定已经整兵待发了。”金扬眉一笑,“上一仗败了,将士们确实有些气馁。但现在我在这里,他们必然会攻下你们的营帐,带我回家。”
赞德面色微僵,原来金还怀着这样的心思。他的师弟能得到这小子金子般珍贵的眼泪,他却只能得到算计,当真不公平。
派厄斯则愈发兴味盎然。
“回家”?他们回营帐,可从来不会说是回“家”。但若是金在这里,他定然不会让汉人将他的家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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